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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呢喃〉一場美麗的誤會：從毛利族求偶歌〈小鮮肉〉(He puru taitama e)到噶瑪蘭族〈龍舟比賽歌〉(paruna tu bawa)的流變

〈龍舟比賽歌〉(paruna tu bawa)

偕萬來作詞／潘金榮領唱／潘金英答唱
padadames pa ita, padadames pa ita, sunis na kebaran.
咱們要加油，咱們要加油，噶瑪蘭的子女。
paruna tu bawa, manunubi tu kaput.
划船和友隊比賽。
padadames pa ita, padadames pa ita, sunis na kebaran.
咱們要加油，咱們要加油，噶瑪蘭的子女。
padadames pa ita. padadames pa ita.
咱們要加油，咱們要加油。
aita na kebaran.
咱們是噶瑪蘭人。
pazukat a kita nangan na kebaran.
咱們要發揚噶瑪蘭的名字。
padadames pa ita. padadames pa ita.
咱們要加油，咱們要加油。
aita na kebaran.
咱們是噶瑪蘭人。

這首〈龍舟比賽歌〉(paruna tu bawa)或稱〈划船比賽歌〉是晚近才重新填詞創作的歌謠，收錄在吳榮順1998年製作採集《噶瑪蘭族之歌》CD-平埔族音樂紀實系列5。自1984年起，花蓮新社的噶瑪蘭族人為參加在原居地(宜蘭)舉行的「噶瑪蘭族人返鄉尋根」活動而改編創作的歌曲。整個活動，從出發、探親、思鄉，到歌頌現在居住的新社村，都是由偕萬來和潘金榮兩位來填詞或改詞，以適應活動的進行，他們將舊曲賦以新的詞意來期勉族中的新生代。1995年6月，花蓮新社噶瑪蘭的青少年參加宜蘭縣在冬山河清水公園舉行的划龍舟比賽，為了鼓勵噶瑪蘭青少年族人共襄盛舉，與期勉族人對自己文化的認同，長期為噶瑪蘭文化與語言盡心盡力的偕萬來先生，將一首原屬阿美族聖詩讚美歌的曲調，重新填入以噶瑪蘭發音的歌詞，而成了這首〈划船比賽歌〉。吳榮順於1998年由風潮發行其採集製作的《噶瑪蘭族之歌》-平埔族音樂紀實系列5，專輯中收錄了這首〈龍舟比賽歌〉(paruna tu bawa)。

乍聽此歌，腦海中不斷思索那熟悉的旋律，到底是哪首歌，怎麼會這麼相似？這不是登山社、救國團與童子軍活動中傳唱的〈星夜呢喃〉嗎?於是，就此展開探索這段旋律流傳演變的旅程，揭開這一場星空下美麗的誤會！

〈星夜呢喃〉與〈殺雞歌〉

〈星夜呢喃〉又稱〈星夜的呢喃〉為當年校園活動，登山郊遊烤肉，團體遊戲中，經常同聲歡唱的歌曲。也常被收錄在童軍團與救國團營隊的歌本中。在某些歌本中記載詞曲者為周興立¹，但大多數歌本均記載為佚名。早期台灣唱片業者對外來歌曲的引用通常不標明作曲者，甚或冠以當時國內較有名氣的詞曲創作者，希能藉以讓歌能大賣。
通常在團康活動中，在〈星夜呢喃〉的後段會由D轉G調，銜接著一首〈殺雞歌〉，嚴格來說，〈星夜呢喃〉的四段旋律中，只有後兩段是自己創作，但也可以說是衍生自前兩段的旋律。而〈星夜呢喃〉前兩段的旋律則是由外來歌曲所謂〈殺雞歌〉的主旋律改編而來，並非獨立原創曲調。就〈星夜呢喃〉與〈殺雞歌〉兩曲的旋律而言，〈星夜呢喃〉與〈殺雞歌〉十分相似，幾乎就是同一首歌，可從上列康寧國小幼童軍的影片中的簡譜佐證。

〈星夜呢喃〉+〈殺雞歌〉

我望著滿天星 細數那閃爍 可愛的亮晶晶
那一閃一閃的 小眼睛好像 對我訴說衷情
可是我已有太多 豐富的感情 充滿在我底心
我不知如何去 傾聽你美麗 動人的一片真情

沒有人知道 我心中隱藏著 一個小小秘密
那個秘密雖然 不像一般地 愛情那樣甜蜜
但是我擁有喜悅 幸福地感覺 在我地心坎裡
他帶給我無限的溫馨和情意 永遠也不會忘記

喔 呀波咿 呀呀 嘿 喔 呀波咿 呀呀 嘿
喔 呀波咿 呀呀 呀波咿 鬥雞 鬥雞
呀波咿 鬥雞 鬥雞 嘿

至於為何叫殺雞歌??我想可能跟“tukituki”音同“turkey” (火雞) ，所以才稱為殺雞歌吧(其實是和團康搭配殺雞動作有關，喔的時候抓住雞頭，黑的時候作砍雞頭的動作，剁雞則是餵雞飼料，亦可將其中的「嘿」變化成「剁、砍、癢、拍」…等)。

至此，可確定〈星夜呢喃〉是脫胎自〈殺雞歌〉。如果〈星夜呢喃〉是周興立所詞曲，曲調也是從〈殺雞歌〉從發展而來，不過根據音樂著作權查詢，此歌應非周興立所寫。接下來的疑問就是〈殺雞歌〉是從何而來呢?是單純童子軍歌曲的傳唱還是另有其他淵源呢?

源頭：毛利族求偶歌〈小鮮肉〉(He pūru taitama e)

1909年，紐西蘭北島城鎮奧塔基(Otaki)一間律師事務所的毛利族 (Māori)職員肯伊基塔威偉(Kingi Tahiwi)愛上一位年輕貌美女子的毛利族女郎珍阿姆斯壯(Jane Armstrong)，但他只是一個上班族，而珍的追求者卻都是年輕力壯的農場工人。因此，他寫了〈小鮮肉〉(He puru taitama e)這首歌，以非常有活力的管樂風格呈現，提醒珍自己除了頭腦聰慧外也是位壯如蠻牛的年輕猛男。同年4月12日他成功迎娶了珍，兩人育有1子1 女。1942年1月3日珍去世，塔威偉則於1946年再婚，1948年12月20日在威靈頓過世。此外，塔威偉與珍的獨子肯伊基林(Kingi Te Ahoaho Gilling)於二戰時在紐西蘭空軍服役，被派駐希臘，1942年9月30日於地中海上空失事陣亡。

肯伊基塔威偉的兄妹亨利、漢娜與葳若塔威偉(Henare, Hinehou and Weno Tahiwi)組成塔威偉樂團(The Tahiwis)，於1930年錄製〈小鮮肉〉(He pūru taitama)一曲的78轉唱片，由怕漏風(Parlophone)唱片公司發行，當年該唱片公司在雪梨錄製了塔威偉樂團一系列78轉唱片。1963年，在澳洲現這一系列78轉唱片的私人收藏，總共有22首歌轉錄成錄音帶，永久珍藏在紐西蘭國家圖書館之亞歷山大杜恩布圖書館(Alexander Turnbull Library)，並於1990年代，經由降噪處理完成數位復刻。肯伊基塔威偉和其弟妹均非以歌唱、寫歌或表演維生，但他們一起留下了豐富的音樂遺產。〈小鮮肉〉(He pūru taitama)歌詞與吉他和絃如下：

軍歌〈夜慾高漲〉(E pō i taitai e)

前面提到塔威偉的獨子於二戰時被派駐希臘服役，此歌由“He pūru taitama e”變成後來流傳的“ E pō i taitai e”即予二戰有關。萊斯克利夫蘭(Les Cleveland)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收集了許多的紐西蘭軍歌(士兵們傳唱的歌曲)，而紐西蘭原住民毛利人(Māori)早在二戰之初義大利進攻希臘時就和澳洲第六步兵師派駐到當地，最終於克里特島戰役遭德軍空降部隊擊潰，當時部隊撤退轉進時就是由毛利步兵團負責斷後。萊斯克利夫蘭記錄了這些毛利步兵傳唱著由〈小鮮肉〉(He puru taitama e)曲調改編歌詞而成的〈夜慾高漲〉(E pō i taitai e)，"up high"象徵勃起，是士兵們在性慾高漲、飢渴的夜晚自娛的歌曲，其淫穢程度更甚於原曲。2005年，萊斯克利夫蘭於電話受訪時表示，關於這首歌他已無可奉告，因為當年的筆記本已毀於德軍的砲火。這首〈夜慾高漲〉(E pō i taitai e)歌詞如下：

童軍歌曲〈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

1964年，艾倫安德森(Alan Anderson)在其所編著的《毛利遊戲和戰舞》(Maori Games and Hakas)一書中，將〈夜慾高漲〉(E pō i taitai e)此歌消毒變身。他故意誤導歌詞的翻譯，去除了歌詞中的鹹濕的意味，歌詞化身為〈年輕玩家〉(E pō i taitai e)，使得此歌得以被社會大眾接受，並成為適合年輕女性演出的舞蹈歌曲(poi song²)。

許多毛利歌謠曲調優美，詞意簡明，因而流傳於夏威夷及太平洋諸島嶼，成為娛樂觀光客的曲目。夏威夷人將〈年輕玩家〉(E pō i taitai e)誤植為"Epo i tai tai e"，進而流傳至美國成為全美女童軍傳唱的歌曲，並誤傳為係源自美國印地安原住民的曲調，而"Epo i tai tai e"的意思也變成我會過得很快樂(I`ll Be Happy)。金革唱片的童謠專輯《陽光赤子心》(Für Dich)中亦收錄此歌，譯為〈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另有一說指陳此歌是地震過後的倖存者表述我仍安好的感謝歌。

上面這段影片中的舞蹈似乎可以解釋殺雞歌的由來，影片作者並未註明名出處，且將此歌誤認為非洲歌曲。歌曲與影片舞蹈很搭，但似乎是後製的。

創作女歌手也是女童子軍的終身會員的梅琳達卡洛(Melinda Caroll)於1989年起致力收集創作女童子軍歌謠，2009年出版的《雛菊驚奇》(Amazing Daises)專輯，也收錄這首〈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請欣賞梅琳達卡洛與女童軍(11-15歲)於夏威夷茂宜島( Maui)海灘拍攝的MV。

童謠〈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

法屬玻里尼西亞(French Polynesia)亦傳唱此歌，在1996年被收錄在以法文出版的歌本《歌謠滿天下》(Chansons d'Ailleurs)中，該書收集了世界各地的童謠。請聽四位大叔組成的Chanson Plus Bifluorée 樂團演出的〈我要幸福精選〉(The very best of Ipo I Taï Taï Yé)

潘蜜拉康比歐與蘇珊哈根尼波(Pamela Conn Beall & Susan Hagen Nipp)編著，企鵝出版集團(Penguin Group Incorporated) 1994年初版，2006年改版的有聲書《環遊世界唱童謠》(Wee Sing Around the World)，計64頁的書包括繪本、歌本、樂譜和活動四個部份；CD則收錄 45首原汁原味、橫跨五大洲的世界童謠。其中第43首就是〈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

德國大廠佩萊貝格(Perleberg)的發燒輯《來自科勒斯塔帕克幼稚園的小朋友》(Wir Kinder vom Kleistpark)收錄德國女歌手愛蓮娜瑪克思(Elena Marx)演唱的〈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

2015年2月由多位藝人參與灌錄的《50首兒童音樂與童謠》(50 Kinder Lieder Music Kids Songs)專輯，德國女歌手塔拉金帖兒(Tara G. Zintel)也演唱了〈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

蒙特梭利學校春季音樂會一、二年級學生演出〈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

荷蘭的唱遊歌譜³中標註此歌為紐西蘭毛利人的招呼歌(Maori begroetingslied/Maori greeting song)，是少數註明正確出處的歌譜，至於招呼歌應屬誤解，因為原曲實為求偶歌。

〈龍舟比賽歌〉(paruna tu bawa)的流變

經由前述的追尋考證，可確認此歌無論是對噶瑪蘭、阿美族人或台灣人而言，都是百分之百的外來歌謠。以噶瑪蘭族觀點，外來歌曲曲調的來源共有兩種：一種是鄰近的阿美族人歌謠曲調，另一種是日據時代到台灣光復期間，借自當時流傳在台灣的日本流行歌曲調。但是這首〈龍舟比賽歌〉(paruna tu bawa)的演變流傳歷程卻非常特殊。有人認為此歌曲調是借用阿美族聖詩讚美歌，這讚美詩是從日語歌曲〈Yu poi yaiyai E〉(ユポイヤイヤイエーヤ)而來，橫山太郎編輯的《讓我們歡唱：康樂歌曲與情歌》(楽しく歌いましょう レクリエーションソングと愛唱歌)⁴一書中，註明了這首歌的詞曲係選自英國童子軍歌本。

早年島內救國團與童軍歌曲有一部分係採擷原住民歌謠而來，黃國超指出：「1983年7月由張光明、劉淑蘭、王澤瑜等人合編的康輔手冊《落山風》當中‧‧‧據估計，所謂『山地民謠』在《落山風》書中，大約佔著八分之一的比例。⁵」還有所謂的林班歌更是明顯的例子。不過，這首歌流傳的途徑卻極為特殊，首先，目前尚無證據顯示〈龍舟比賽歌〉的曲調是源自哪一首阿美族讚美詩⁶。也就是說〈龍舟比賽歌〉直接引自童軍與救國團團康歌曲〈殺雞歌〉的可能性較高，藉由童子軍與救國團活動，原住民才習得此歌旋律。最特別的是，經由下列的日文片假名、羅馬拼音與中文歌詞對照中，可以發現原來童軍傳唱〈我要幸福〉(Epo i tai tai e)其中的“tai tai e”，在日本與台灣都變成「呀呀 嘿」，可見台版〈殺雞歌〉是源自日本的版本，也許是最先引進此歌的師傅是由日人處習得，於是就這樣流傳下來。

肯伊基塔威偉絕對想不到，當初為追求女友而創作的〈小鮮肉〉(He puru taitama e)，會由求偶歌變成軍人傳唱的鹹濕歌，再轉變成童軍歌謠，然後成為歐、亞、美洲幼兒唱遊律動的名曲。身為南島民族毛利族的塔威偉，更想不到這首〈小鮮肉〉最後竟會變身成為同屬南島民族的台灣(或說是毛利人的家鄉)噶瑪蘭族傳唱的〈龍舟比賽歌〉(paruna tu bawa)。可以肯定的是，肯伊基塔威偉寫了一首永世流傳的好歌。

註：

1.周興立是式前校園民歌時期的重要創作者，民國60年代登山社的團康歌本中有需多他的作品，最有名的就是〈盼〉。

周興立在民歌以前就開始創作的人@ 看山看水看自然、談天談 ..

2.大英百科全書指出poi (songs accompanying a dance performed with balls attached to flax strings, swung rhythmically)。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QLUygS0IAQ

3.荷蘭唱遊歌本 Epo i tai tai e - Vrijeschoolliederen

4. 橫山太郎編著《讓我們歡唱：康樂歌曲與情歌》(楽しく歌いましょう レクリエーションソングと愛唱歌)

http://www.amazon.co.jp/gp/product/images/4889863621/ref=dp_image_text_0?ie=UTF8&n=465392&s=books

5.黃國超 〈1970 年代另類「校園歌曲」的喧囂： 山地歌曲與救國團康樂歌唱的音樂政治〉 ，《台灣原住民研究論叢》，第十一期，頁25-52，台灣原住民教授學會出版，2012年6月。

6.這首〈阿美族讚美詩〉與〈龍舟比賽歌〉(paruna tu bawa)截然不同，〈龍舟比賽歌〉是否源自阿美族聖詩仍待佐證。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iH6uviUp1E

參考連結：

深入認識噶瑪蘭族

噶瑪蘭 - 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臺灣音樂館-主題音樂

平埔族音樂紀實系列之(5) – 花蓮新社噶瑪蘭族之歌文稿

黃國超 1970 年代另類「校園歌曲」的喧囂： 山地歌曲與救國團康樂歌唱的 音樂政治 台灣原住民研究論叢 第十一期2012年6月

克里特島戰役-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 Wikipedia

[ 童軍歌曲] 尋根之旅(12) -- 殺雞歌( Epo I Tai Tai E'，He pūru ...

NZ Folk Song * He Puru Taitama - New Zealand Folk Song

Tahiwi, Kingi Te Ahoaho – Biography – Te Ar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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