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嘆無常的深情歌詩2：李歐納科恩(Leonard Cohen)的〈千吻之深〉(A Thousand Kisses Deep)－從台灣聽世界

SANDY MERRIMAN 1945-1998
IN MEMORIAM

But sometimes when the night is slow,
the wretched and the meek,
we gather up our hearts and go
a thousand kisses deep.

Leonard Cohen

詠嘆無常的深情歌詩2：李歐納科恩(Leonard Cohen)的〈千吻之深〉(A Thousand Kisses Deep)

時光緩緩回流
掩映間當初的模樣
依稀可辨
回想在晨曦中攜手
演繹這千吻之深
直到唇裂嗓黯
給我至愛的人
耳語般的吟唱

〈千吻之深〉〈A thousand kisses deep〉是加拿大「搖滾樂的拜倫」，擁有詩人、小說家、詞曲作家、歌手等身分的李歐納科恩(Leonard Cohen)，於2001年發行《十首新歌》(Ten New Songs )專輯中的第2首歌曲。專輯除十首新歌外還附加朗誦版的〈千吻之深〉，歌詩的題名相同，但兩者的內容描繪卻有不同的興味。在柯恩的詩集《渴望之書》(Book of longing)中，也收錄了完整版的〈千吻之深〉，句句是對珊卓梅里曼(Sandra Merriman)的追念。此詩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關於深愛奇蹟，副標為：致珊蒂 1945-1998，第二部分是關於愛的喪失。第一部分是李歐納在舞台上朗誦的內容，第二部分就是《十首新歌》專輯中這首〈千吻之深〉的歌詞。

歌曲版的〈千吻之深〉，低吟隱晦、嗟歎無常、深情自戀、醇厚優雅，如毒藥般美麗而致命，讓人完全地被震懾。千吻之深的意像究竟是真誠的燙心抑或是無盡的遺憾呢?亦或另有所指?在這世界上，許多人都在等著自己的女神，或者真命天子的出現，卻經常會忘記，在這場無望的等待中，人們已經錯過了，真正可以陪伴一生的愛人，徒留遺憾。柯恩只有擁著遺憾，行向不確定的未來，因為，小馬疾奔，女孩正青春‧‧‧。

The ponies run, the girls are young, 小馬疾奔，少女正青春
The odds are there to beat. 勝率總是難以預料
You win a while, and then it’s done . . .你才小贏，隨即結束
Your little winning streak. 你一點點的好運
And summoned now to deal 你現在被徵召去面對
With your invincible defeat, 你那無可抗拒的潰敗
You live your life as if it’s real, 你是如此真切的面對人生
A thousand kisses deep. 如千吻之深

I’m turning tricks, I’m getting fixed, 我擅耍戲法，我不能自拔
I’m back on boogie street. 我又回到滾滾紅塵
You lose your grip, and then you slip 你失去重心，你大意失足
Into the masterpiece. 蹌踉跌進那部曠世巨著
And maybe I had miles to drive, 也許我還有迢迢長路
And promises to keep: 還有應允過的承諾無數
You ditch it all to stay alive, 但為了生存，你得全部捨棄
A thousand kisses deep. 如千吻之深

And sometimes when the night is slow, 有時當長夜漫漫
The wretched and the meek, 可憐與軟弱的人們
We gather up our hearts and go, 我們將心兜攏前行
A thousand kisses deep. 以千吻之深

Confined to sex, we pressed against在性的天地裡，我們奮力追求
The limits of the sea要跨越大海最遠的疆界
I saw there were no oceans left 直到我發覺，再也沒有海洋
For scavengers like me. 為我這個猥褻文章作者存留
I made it to the forward deck. 我賣力走上前甲板
I blessed our remnant fleet 向船員變換位置後的殘跡致意
And then consented to be wrecked, 同意被摧毀擊沈
A thousand kisses deep. 以千吻之深

I’m turning tricks, I’m getting fixed, 我擅耍戲法，我不能自拔
I’m back on boogie street. 我又回到滾滾紅塵
I guess they won’t exchange the gifts 我猜他們不會交易
That you were meant to keep. 原本妳想保留的禮物
And quiet is the thought of you, 靜諡是我對你的思念
The file on you complete, 為你建立的檔案已經完整
Except what we forgot to do, 除了我們忘了去做的
A thousand kisses deep. 千吻之深

The ponies run, the girls are young, 小馬疾奔，少女正青春
The odds are there to beat. 前途充滿不定與變數

這首詩是柯恩獻給暱稱珊蒂(Sandy)的珊卓梅里曼(Sandra Merriman)，她生於1945年，於1998年自殺。這位才華洋溢的畫家曾多次提及柯恩的詩文信札如何幫助她消除自己的憂鬱症。柯恩說道：「她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她在某個時候自殺了。我們魚雁往返，她表示我的作品讓她度過了一個個夜晚，但是，我猜這最後仍失敗了，因她深受癌症所苦。而我只是想保持對她的記憶。」
珊蒂的畫作中有一幅是以蓋維斯頓灣(Galveston Bay)為主題，1998年11月23日珊蒂的親友將她的骨灰拋撒在蓋維斯頓灣的大海。就這些了，除此之外一般人對她一無所知。柯恩為她作了這首“A Thousand Kisses Deep”歌詩，中文很難恰當翻譯出這幾個簡短單詞的意味：深吻千遍、千千深吻、千吻之深，或許就是如一千個吻般那麼深刻吧。也許，沒經歷過千吻之深都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第一詩節

詩人以第一人稱主述，描繪了對珊卓梅里曼(珊蒂)的深深思念與讚嘆。前四行藉奔馳小馬、青春少女以及賭局勝率描繪了人生的無常。末四行以千吻之深形容珊蒂面對人生的真切態度，即便她最終因久病厭世選擇自殺。柯恩曾為憂鬱症所苦，清楚知道自殺也是一種人生選項。關於人生，不論長短，活的真切才是重點吧！
*summoned：被徵召或是召喚，通常是用在召喚天神、巨靈與惡魔，柯恩用召喚這字眼是要表達珊蒂已到了另一個世界或空間，隱喻珊蒂在他心中的地位。
*invincible defeat：無敵的失敗或無法克服的失敗，看似矛盾，暗喻了珊蒂久病厭世自殺是一種美麗且轟轟烈烈的失敗，有著完美或不可觸及的意義。
*You live your life as if it’s real：柯恩寫的這一行詩極富韻律美感與哲理，隱喻人生雖然真真假假、起起伏伏，珊蒂仍一本初衷真切的走出自己的人生。

第二詩節

為詩人自述，前兩行以雙關語描述自己的浪子人生，用擅耍戲法隱喻生性放蕩，藉布基音樂大街象徵滾滾紅塵的聲色大街。柯恩的大街意象也曾出現在1971年〈名牌的藍風衣〉(Famous Blue Raincoat)歌中這句「整個傍晚柯靈頓街上樂聲響徹(There's music on Clinton Street all through the evening)」，女主角則是是1970年10月3日因注射海洛英過量猝逝的搖滾女歌手珍妮絲卓普琳(Janis Joplin)。
第三、四行以失去重心、大意失足，描繪珊蒂無意間墜入柯恩這本曠世鉅著(masterpiece)，當時的柯恩已在文壇與樂壇展露頭角，意興風發，故以此比喻調侃自己。第五、六行是詩人借用美國詩人羅伯佛洛斯特(Robert Frost)著名詩作〈雪夜林前暫歇〉(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中的名句改編而成，描繪了當年柯恩拋棄承諾，離開珊蒂的情景，珊蒂縱有如千吻之深般的依戀不捨，也只能忘卻柯恩曾經的承諾。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但我還要守一些諾言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還要趕多少路才安眠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還要趕多少路才安眠

*turning tricks：字面上看似善於戲法、詭計，其實是行話暗語，意指性交易，柯恩借此雙關語暗喻自己生性放蕩與縱情聲色的過往。
*boogie street：直譯為布基音樂大街，boogie是搖擺身體或是搖滾樂。boogie street比擬滾滾紅塵的聲色大街，也象徵著往昔情景的幻滅，有如在失落的夢幻大道上，嗟嘆人生的無常啊。

第三詩節

是這歌詩的副歌，柯恩以猥瑣可憐的(wretched)與膽小軟弱的(meek)人自況，用我們的字眼讓聽眾與讀者興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和柯恩一起以千吻之深般的真切，將心兜攏並鼓起勇氣往前走。另一方面，柯恩要說的也許是珊蒂選擇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自殺)，而我們這些膽怯並留戀世間的人們，只有有互相取暖，試圖找到千吻之深般的真切的感動。
若由柯恩這段與珊蒂關係的自述來看：「我們魚雁往返，她表示我的作品讓她度過了一個個夜晚。」這詩節應是描繪他和珊蒂兩人相知相惜的的歲月。

第四詩節

是詩人內心最直白的剖析，以「大海最遠的疆界」、「再也沒有海洋」象徵兩人淹沒在慾海裡的極致性愛探索，比喻兩人一生中性靈合一的深刻愛戀，這是詩人在聲色大街上所不能獲得的前所未有體驗，卻同時也埋下了伏筆。柯恩接著以猥褻(情色)文章的作者(scavengers)自況，對比第二詩節的曠世鉅著，都是指他本人。詩人藉由曠世鉅著與情色作者間的落差，突顯心中對珊蒂的深刻愛戀。詩人在此詩節第5至7行使用了大量性愛雙關語：賣力與做愛(made)；我賣力攀上前甲板(I made it to the forward deck)又指男性射精高潮前的劇烈衝刺撞擊，“deck”一語雙關，除甲板外也有用力的撞擊某人之含意；“remnant fleet”以船員變換位置隱喻變換性愛姿勢(fleet)後的殘跡(remnant)；同意被摧毀擊沈(consented to be wrecked)暗喻兩人在高潮過後的疲憊虛脫的狀態。另一方面摧毀(wrecked)也呼應了第2及第3行的「大海最遠的疆界」、「再也沒有海洋」的伏筆，影射兩人終將分離-柯恩離開珊蒂，珊蒂因癌症所苦自殺。至於此詩節最後的千吻之深，則象徵著性靈合一的極致性愛，也意味著天人永隔的話別與至深的遺憾。

*scavengers：意指撿拾破爛的人、拾荒者，或是食腐屍的動物(像禿鷹)，此處是指猥褻(情色)文章的作者。
*Confined to sex：被侷限在性的領域裡
*pressed against：用力要去抵抗或是突破
*The limits of the sea：海的種種限制(海可比喻成性愛或是整個人生)
*the forward deck：前甲板（後甲板是aft deck），而deck又指用力的撞擊某人。
*remnant fleet：直譯為殘餘的船隊或是艦隊，fleet變換(船員或船)的位置，也指消磨(時間)。
*to be wrecked：被弄毀、打爛，也指疲累的身軀。

第五詩節

前兩行與第二詩節相同，珊蒂離世後，詩人重新回到滾滾紅塵的情色大街上，想起往日美好情景。第四行的珊蒂原想收下的禮物就是指柯恩自己，自忖大街上的風塵女郎是不會想交易得到(exchange)他這份禮物，映照出詩人落寞的心境，只有靜諡無語的思念。“The File on You Complete”可指將檔案封存，也可指柯恩以真誠與遺憾為她寫下的這首千吻之深歌詩。
返回到千吻之深的地方，歷數一個人經歷多少吻，意味著理性的反思和有意識的經驗歷數(numbering)，意味著清醒地反思過去。此時歌詩回到副歌以千吻之深般的真切反省，將心兜攏，鼓起勇氣，接受我們無法改變的事物，平靜的面對第一詩節所描繪之小馬與少女的青春躁動與事局多變的無常人生。

蓋維斯頓灣(Galveston Bay)畫中蘊意

珊蒂畫作〈蓋維斯頓灣〉(Galveston Bay)用色雖多，但偏向暗黑、灰、咖啡，並以最下方紅色沙灘為底色。似乎是在等待愛的救贖，但這是柯恩所不能給予她的，亦不了解她所要靈性意識内的愛為何種樣貌。畫呈現了平行線，其中有少許交集，顯示彼此雖相愛，但能真正溝通的部份太少。
紅包覆了咖啡色，中間的海水才是藍的，藍海中激起了些許泡沫浪花，象徵他們的相處。細看這幅畫眾多的層次，暗喻他們中間有太多的問題。天空下的海水不是藍藍的，而是深咖啡色延伸出多種深的色調，直到進入全黑色，一種內心深處的靈性意識，是很多人不會表達亦不敢表達的，就算想表達也找不到文字敘述。

左上角天空是白的，有著些許美麗雲彩，淡淡的黃如陽光斜影，代表珊蒂內心期待的重生。右上角海上的天空，底下的海水全是黑的，但上頭的天空，顏色較為正常，藍色的天空呼應整個海水的内在還是藍色的，她在想如何重頭來過，或許他能懂我、了解我、給我想要的愛的方式，期待另一個天明。所以，右上角畫風為滿滿的期待，是愛與溫度全方位的包圍，冀望著如果能重頭來過。
1998年10月31日亡靈節(The Day of the Dead)這一天，很多人聚集在蓋維斯頓灣，一起紀念珊卓梅里曼。詩人有否出席並不重要了，因為他寫了這首〈千吻之深-致珊蒂 1945-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