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死〉(Death of a Ladies' Man)-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的自我療癒歌詩－從台灣聽世界

〈牡丹花下死〉(Death of a Ladies' Man)-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的自我療癒歌詩

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1977年出版的《牡丹花下死》(Death of a Ladies' Man)專輯同名曲，直譯為大眾情人之死。這裡引用明代劇作家湯顯祖在其名作《牡丹亭》裡的一首詩「問君何所欲，問君何所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將"Death of a Ladies' Man"譯為牡丹花下死，若要說是大眾情人或風流倜儻男子之死也可。此歌詩描繪閱人無數的詩人對婚姻的恐懼、愛情的執著，是一首牽涉死亡預言、情愛背叛、閹割焦慮與性別倒錯的自我療癒歌詩，藉著累累傷痕澄清詩人本尊花名在外的形象。

Ah the man she wanted all her life was hanging by a thread
啊，她一生夢想的男人正命在旦夕
"I never even knew how much I wanted you," she said.
她說，我從來不知道我有這麼想你
His muscles they were numbered and his style was obsolete.
他身上歷歷可數的肌肉已是過時的把戲
"O baby, I have come too late." She knelt beside his feet.
她跪在他的腳邊說，噢寶貝我來晚了矣

"I'll never see a face like yours in years of men to come “
多年來到此的男人中我從未瞧見你這樣的臉龐
"I'll never see such arms again in wrestling or in love."
我將再也看不到那結實有力卻柔情款款的臂膀
And all his virtues burning in the smoky Holocaust
他所有的美好在毒氣瀰漫的大屠殺裡燃燒殆盡
She took unto herself most everything her lover lost
她幾乎把一切都託付給了她那已然消逝的愛人

Now the master of this landscape he was standing at the view
如今這片大地的主宰身處其間
with a sparrow of St. Francis that he was preaching to
他正和聖方濟的那隻麻雀講道
She beckoned to the sentry of his high religious mood
她和虔誠信仰宗教的男人招手
She said, "I'll make a place between my legs, I'll show you solitude."
她說：我在我兩腿之間留一餘地，我會告訴你何謂孤單。

He offered her an orgy in a many mirrored room
他在多面鏡子的房裡和她雲雨狂歡
He promised her protection for the issue of her womb
他答應她會保護她的胎兒順利分娩
She moved her body hard against a sharpened metal spoon
她努力移動身軀對著尖尖的鴨嘴鉗
She stopped the bloody rituals of passage to the moon
她終止了讓女人圓滿的血淋淋儀典

She took his much admired oriental frame of mind
她拿走他滿腦子所崇尚的東方思想
and the heart-of-darkness alibi his money hides behind
和在他漫天謊言背後所藏匿的銀兩
She took his blonde madonna and his monastery wine --
她取走他的金髮聖母像和他的私釀
"This mental space is occupied and everything is mine."
並說：這個心理空間已被佔據而一切都屬於老娘

He tried to make a final stand beside the railway track
他努力在鐵道沿線尋找終點站
She said, "The art of longing's over and it's never coming back."
她說：渴望的心情已經了結且永遠不復返
She took his tavern parliament, his cap, his cocky dance,
她拿走他的金援，他的帽子與他狂妄的舞姿
she mocked his female fashions and his working-class moustache.
她嘲笑他的女性裝扮和他勞動階級的小鬍子

The last time that I saw him he was trying hard to get
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正努力接受變成
a woman's education but he's not a woman yet
一個女人的教育，但他還不是一個女人
And the last time that I saw her she was living with some boy
而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她與一些男孩同居
who gives her soul an empty room and gives her body joy.
他們給了她肉體的歡愉卻讓她的靈魂空虛

So the great affair is over but whoever would have guessed
所以這盛傳的緋聞已經終了，但不管是誰都會這麼想
it would leave us all so vacant and so deeply unimpressed
這只會留給我們極度的空虛且無絲毫印象
It's like our visit to the moon or to that other star
這就像我們造訪月球或其他星球
I guess you go for nothing if you really want to go that far.
如果你真的想要遠走太空，我猜你將一無所有

It's like our visit to the moon or to that other star
這就像我們造訪月球或其他星球
I guess you go for nothing if you really want to go that far.
如果你真的想要遠走太空，我猜你將一無所有
django中譯

背叛衝突下的自我療癒

李歐納柯恩這首歌詩，誨澀難懂，試著從頭勾勒這首歌的場景人物，或許能一窺究竟。第1、2詩節中詩人以倒敘手法點出女士在愛人遺體旁的懺情呼喊，愛人結實的六塊肌與老把戲影射他是一位大眾情人般的猛男。女士回憶愛人俊俏的臉龐、結實的肌肉與柔情的臂彎，場景跳接到二戰納粹的猶太集中營，以男女之間的情慾糾葛對映猶太民族的流離顛沛。

第3詩節是詩人所要述說故事的開端，他以聖方濟和麻雀(魔鬼的化身)傳道¹，比擬對婚姻愛情的不信任。即使信仰堅定，但在孤寂難耐時也很難抗拒情慾的誘惑。情慾是魔鬼的誘惑，婚姻是魔鬼的化身，然而情慾不等於婚姻，為詩人的不婚畫下註解。第4詩節描繪情慾與責任、墮胎與分娩(讓女人圓滿" passage to the moon")²間的衝突，也是這首歌詩最受衛道之士爭議之處。

第5詩節點出背叛與人財兩失是詩人抱持不婚主義的原因。第6詩節延續第5詩節的主題，道出郎有情妹已無意，被拋棄背叛的心傷。無巧不巧，這背叛的預言，竟在多年後於詩人身上應驗。2008 年，李歐納柯恩被自己的經紀人兼情人凱莉林區(Kelley Lynch) 捲走一生積蓄，柯恩為了養老金不得不重返舞台，彼時，74 歲的他已闊別舞台 15 年之久，這次復出巡演一演就是五年，獲得了難以置信的成功。

第6、7詩節觸及堂堂男子漢在遭女性拒絕後外表下內心的女性陰柔潛質，影射變裝癖與性別倒錯的傾向，交織著閹割焦慮與性別認同的掙扎。同時也留下這Ladys’ Man究竟是男子漢還是女子漢的疑團。1978年，柯恩出版了散文詩集《女子漢之死》(Death of a Lady’s Man)，將種種矛盾、自我分裂以完美的形式融合，柯恩巧妙的將複數Ladies’改為單數Lady’s，Lady’s Man可以是理想情人，同時也影射裝扮成女士的男人，即性別倒錯(paraphilia)。第6詩節的"tavern parliament"直譯為酒館大壁鐘，意指金援³。

以女主角的觀點而言，" Ladies' Man"是她心中的理想情人，即使理想情人已逝，在她心中卻是無可取代。男主角千方百計，久攻不破女主角的心防，因為她的心已被逝去的理想情人佔據。只可有性無愛，寧願選擇墮胎，最後把心一狠，乾脆背棄男主角，讓其人財兩失。失去錢財的男子，宛若去勢，霎那間充滿閹割焦慮並掙扎著面對性別的認同。

第7詩節的末一行「肉體的歡愉與靈魂的空虛」雖是詩人對背叛者的詛咒，但這一切似乎也廻向給了詩人自己。第8詩節可以看做是詩人對大眾與自己的喊話，勿需逃避愛與慾，否則將一無所有。另一方面，則是藉理想情人如在外太空般遙遠不實，向女性喊話。整首歌詩詩人以敘事者的角度娓娓跳接倒敘，澄清自己非大眾情人(Ladies' Man)，為不婚辯白，述說著這首自我療癒歌詩，洗滌了眾生靈魂的空虛。

槍口下製作的《牡丹花下死》專輯

1977年，在發表了4張銷售起伏的專輯後，柯恩面臨藝術生涯的十字路口，因此同意與自加經紀人旗下的名製作人菲爾史貝克特(Phil Spector)會面，嘗試改變。史貝克特看中柯恩的神秘感和技巧，而柯恩覺得史貝克特寫歌不足但果敢有餘，是個能把再普通不過的旋律做得非常成功的人。倆人的會面是在史貝克特家中共進晚餐，為後來的錄音過程定下了基調。但是被柯恩兩口子激怒的史貝克特早早地離開了飯桌，把二人鎖在了自家屋中，直到早上才回來。

史貝克特的喜怒或許源自三年前那場改變他一生的車禍，無休止的藥物治療和時刻攜帶的武器早已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甚至將貼身保鏢帶進了錄音棚中。柯恩完全被他氣爆了，只能走人，自個兒難受去。而史貝克特的表達方法則是完全失去理智，對柯恩頤指氣使，並且不時在他面前玩刀弄槍，史貝克特覺得他這樣很華格納，柯恩卻覺得他是個希特勒。倆人間的氣氛十分緊張，幾乎都無心做專輯了。有一天，史貝克特一手提著酒，一手拿著槍，走到柯恩身邊，一把摟住他的肩膀，把槍抵在他脖子上說我愛死你了，柯恩則回應說希望如此。

這張備受爭議的專輯《牡丹花下死》(Death of a Ladies' Man)，由柯恩寫詞，曲則由柯恩與史貝克特共同創作，展現迥異於以往的曲風。但在專輯最後的製作階段柯恩卻被神經質的菲爾史貝克特排除在外，柯恩回憶說，「這是個災難，那些塗鴉般的混音工作，是菲爾史貝克特在警衛守護下秘密進行的。我當時想，要麼派一支傭兵去攻打位於日落大道的錄音棚，要麼就算了。我就算了。」

巧合或預知死亡紀事-一位女士之死

李歐納柯恩有個女兒蘿卡柯恩(Lorca Cohen)，因紀念西班牙詩人羅卡(Federico García Lorca,1898-1936)而取這個名字，蘿卡的母親是雕塑家蘇珊艾爾洛(Suzanne Elrod)，柯恩為她寫過很多歌，並讓她上了《牡丹花下死》唱片封面(圖右那位)。女兒蘿卡後來當攝影師，曾為加拿大同性戀歌手魯佛斯溫萊特(Rufus Wainwright)代孕生了一個女兒。至於，歌詩中的女主角是否影射蘇珊艾爾洛，則尚未有佐證。至於唱片封面一男二女的構思，是否源自李歐納柯恩與兩位女歌迷的巧遇?當年的追星族圖書館理員羅茲沃倫(Roz Warren)於2013年發表了一篇文章「兩個姑娘和萊昂納德·科恩共度的一夜」，細數了自己與朋友安妮巧遇李歐納柯恩的這段往事。⁴

另一個巧合是，李歐納柯恩這首〈牡丹花下死〉(Death of a Ladies' Man)預見了製作人菲爾史貝克特多年後的際遇-一位女士之死。話說音樂鬼才菲爾史貝克特曾製作了無數經典名曲，影響了整整一代的流行音樂方向，他獲得過多次格萊美獎，而且還在1989年入主了搖滾名人堂。與他合作過的大牌音樂人有披頭士樂團、李歐納柯恩、正義兄弟合唱團、雷蒙斯樂團等等，幾乎各個都如雷貫耳。另一方面，菲爾史貝克特喜怒無常的個性更是眾所皆知。2003年2月3日，菲爾史貝克特在好萊塢日落大道上的一家夜總會結識女星拉娜克拉克森(Lana Clarkson)。兩人後來一起返回史貝克特坐落于洛杉磯近郊艾罕布拉市的豪宅。未料，淩晨時分室內傳出槍響，當警方趕到時，嘴部中彈的克拉克森已氣絕身亡。史貝克特後來在法庭上聲稱克拉克森是舉槍自殺。全案歷經六年的冗長庭審，2007年因陪審團未能取得一致裁決，結果當庭釋放。死者家屬及檢察官不滿上訴，2009年5月經陪審團聆聽多名控方證人的證詞，包括指出史貝克特曾有多次持槍威脅女子的行為，並查驗相關證據後，最終成功翻案，判決他二級謀殺罪名成立，併案監禁19年。⁵

這是首複雜隱晦的歌詩，可從許多面向切入省思，李歐納柯恩通常在受訪或現場演唱時都會透露歌詩創作的背景，唯獨此歌沒有現場演唱版本，詩人亦未提及這首歌詩的創作淵源。以上解析如有謬誤之處，尚祈高人指點。

註解：

1. a sparrow of St. Francis：來自意大利阿西西的聖方濟傳教士(1182-1226)，深感動物與人同樣源於上主，所以他向鳥傳道。聖方濟精通鳥語，藉由手掌上的一雙麻雀，就看到了上帝啟動的嘴唇。另有一說則指撒旦為了騙人，不但會化成天使，也會裝成非常微小的東西，其至是一隻麻雀，因此麻雀就是魔鬼的化身。

2. passage to the moon 月為陰，成為女性之路。

3. tavern parliament 酒館大壁鐘，又稱tavern clock。1797年英國國會通過大壁鐘法案(Act of Parliament clock)對鐘錶商課稅，一座大壁鐘稅金5先令。因此譯為金援。2008年科恩破產，官司纏身，經紀人把他的退休金化為烏有，於是他展開百場巡迴演唱，清償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