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悉〈救世主情結〉(Savior Complex)的面貌－從台灣聽世界

洞悉〈救世主情結〉(Savior Complex)的面貌

菲比布莉吉絲的〈救世主情結〉

2020年，來自加州洛杉磯，身兼歌手、詞曲作家、吉他手及獨立音樂製作人的菲比布莉吉絲(Phoebe Bridgers)，發行了第二張專輯《懲罰者》(Punisher)，為她贏得了包括最佳新人在內的四項葛萊美獎提名。〈救世主情結〉是專輯中的第八首歌曲，同年12月發布該首歌曲的MV，以清冷海邊，低調琴聲，帶入人與狗的光景，在沈靜情深的曲調中暗伏詭譎情節。

Emotional affair
關於愛戀
Overly sincere
十足傻逼
Smoking in the car
車內吸煙
Windows up
搖上窗戶
Crocodile tears
鱷魚眼淚
Run the tap 'til it's clear
盡情宣洩

Drift off on the floor
在地板上昏昏睡去
I drag you to the shore
我費力拖著你上岸
Sweating through the heat
汗流浹背
You're gonna drown in your sleep
你幾乎在睡夢中溺死
For sure, wake up and start a big fire
清醒後毫無意外大發雷霆
In our one room apartment
在我們窩居的套房裡
But I'm too tired
但我已非常厭倦
To have a pissing contest
這種幹話大賽
All the bad dreams that you hide
你掩飾的所有噩夢
Show me yours, I'll show you mine
儘管放馬過來吧，我也會坦誠相待

Call me when you land
回神時請來電
I'll drive around again
我再駕車兜風
One hand on the wheel
一隻手在方向盤上
One in your mouth
另一手堵住你的嘴

Turn me on and turn me down
別想指責與否定我

Baby, you're a vampire
寶貝，你是吸血鬼
You want blood and I promised
我承諾過你要的血
I'm a bad liar
我是個糟糕的騙子
With a savior complex
滿滿的救世主情結
All the skeletons you hide
你隱藏的所有秘密
Show me yours, and I'll show you mine
儘管放馬過來吧，我也會坦誠相待

All the bad dreams that you hide
你掩飾的所有噩夢
Show me yours
儘管放馬過來吧
Django中譯

"Emotional affair"也有精神出軌或精神外遇之意，此處還是就字面原意感情事件來翻譯，修飾為關於愛戀。
"Overly sincere"過於真誠，過度預測他人的生存需求和情緒，是患有救世主情結者的特徵，衍伸譯為十足傻逼。
"Smoking in the car / Windows up"敘事者在車上抽菸還把車窗搖上，讓自己或她正在安慰的人哭得更厲害，藉以滿足她的救世主情結。而煙霧進入你的眼睛，則順勢帶出下一句鱷魚的眼淚。
"Crocodile tears"鱷魚在吞食獵物時會留下假惺惺的眼淚，事實是當離開水時間過長，眼睛發乾時，鱷魚的淚腺會分泌眼淚，潤滑眼球。此處鱷魚的眼淚其實是操弄情緒的工具，藉由哭泣示弱，讓對方加速脆弱崩潰，這樣你就可以拯救他們。
"tap"指水龍頭或水槽底部的塞子，所以"Run the tap"譯為宣洩。
"drift off"意為漸漸入睡。
"shore"海岸、支撐。作者配合押韻刻意採用這個字，並作為伏筆，對應下兩行的在睡夢中溺死。
"pissing contest"男孩子比誰尿得高、尿得遠的無聊遊戲，衍伸譯為幹話大賽。
"Turn me on"激怒我，"turn me down"拒絕我，兩句連起來譯為指責與否定我。
"skeletons"骨架、骨骸，衍伸譯為秘密。

〈救世主情結〉這首情歌是克里斯琴李哈松(Christian Lee Hutson)、康納莫蘭奧博斯特(Conor Mullen Oberst)與菲比布莉吉絲共同詞曲，歌中談到了在一段感情中擁有「救世主情結」的點點滴滴，這是一種人們感到需要不斷地嘗試幫助他人的心態，通常會激發浪漫的關係，但也可以用來逃避處理自己的問題。在歌曲最後，菲比布莉吉絲唱道：「你隱藏的所有秘密(All the skeletons you hide)，儘管放馬過來吧，我也會坦誠相待(Show me yours, and I'll show you mine)。」表露了她不再藉「救世主情結」放大對方的問題，來逃避處理自己的問題。
「救世主情結」也常造成戀人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的情形，許多人常常在該該放手的時候捨不了、離不開。任憑身旁親友苦苦相勸，還是撼動不了那無可救藥的偏執和自虐。也就是說，透過拯救在愛戀中受傷的那方，來滿足自身的「救世主情結」，卻也經常花費過多的時間處理情緒勒索，因而將精力燃燒殆盡。
MV由《正常人》(Normal People)影集的主角愛爾蘭演員保羅麥斯卡(Paul Mescal)主演，導演為菲比布莉吉絲的同性戀人英國演員、製片人和編劇菲比沃克布莉吉(Phoebe Waller-Bridge)。菲比布莉吉絲曾說：「菲比沃克布莉吉是一位天使，我希望我們能夠結婚，這樣我們就可以擁有完全相同的名字。」
菲比沃克布莉吉和保羅麥斯卡來到不列顛群島拍攝〈救世主情結〉的MV，菲比沃克布莉吉卻促狹的故意開除布莉吉絲，不讓她出演MV中的角色，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吉娃娃，於是我們看到吉娃娃在海灘上奔向保羅麥斯卡的畫面，這或許是導演對「救世主情結」的一種反諷。

心理學層面的救世主情結

從心理學角度而言，「救世主情結」是人人都可能產生的一種心理，它是助人動機過度的一種表現。有此情結者，總是覺得對世界或者對某個具體的人，有強烈的使命感，要幫助別人，使對方快樂，少受磨難。它和正常的助人行為的區別是「救世主情結」者總是自己幻想出對方的困難，放大對方的痛苦和需要，不惜犧牲自己，來滿足對方。在對方拒絕幫助時，會產生極大的情緒波動，依然要去插手對方的事，要影響對方。比如在戀愛的雙方，若女方有此情結，因為人無完人，很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女性竭盡全力的想要去改變男友在自己眼中不完美的地方，可以是邋遢，也可以是睡懶覺，女孩子會認為這些習慣對男友是不好的，要幫助其改變，由此導致原本不大的問題被誇大，讓兩個人都為此筋疲力盡。
有「救世主情結」者通常具有下列傾向：
「只有我才能讓對方好過一點」：別人的脆弱面很能吸引到你。只要看見別人的苦況，你便同情心泛藍，不分青紅皂白地想要解決別人的問題。
「我知道怎樣改變對方才是最好的」：你知道對方只要改了某個壞習慣或行為就會舒服很多，因此你要用自己覺得對的方法幫對方改變。
「犧牲是高尚的」：幫助別人，付出時間、金錢、情感而不求回報是一種美德，也是令自己比別人高尚的原因。
「我的犧牲就是我的意義來源」：只有幫助別人的時候，你才自我感覺良好。
其實，大家都是人，沒有人是比較優越的，無論是愛戀與家庭關係或是從事慈善工作，人與人的關係應是建構在發自內心的尊重，同時也要講求方法學習如何去愛，並隨時反思自己的「救世主情結」是否已超越了初心，不至於耗費心力、財力與時間，卻產生反噬的效果。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受苦的時刻、要面對的課題，支持對方並不等於要為對方解決問題。拋出反思的問題、用心聆聽、建議解決技巧已經是很足夠的幫忙了。

吉百齡的詩作〈白人的負擔〉(White Man’s Burden)

在政治與社會場域裡，也有「救世主情結」的現象。1899年，英國諾貝爾詩人羅德攸吉百齡(Rudyard Kipling)以一首〈白人的負擔〉(White Man’s Burden)的詩，含蓄地警告英國人，進行擴張將會帶來代價。不過，左派以及後起的第三世界反殖民理論家卻認為吉百齡是在描述新帝國主義的特徵，將向外擴張稱為高貴舉措。「白人的負擔」是比喻，指對落後文化、經濟居高臨下的視點。一些人將這種觀點視為歐洲中心主義、文化帝國主義的體現。也有人認為，吉百齡意在說明富人有義務強制幫助窮人，為支持白人傳播文明、開化野蠻民族的觀點。

Take up the White Man's burden—
挑起白色人的負擔
Send forth the best ye breed—

把你們最優秀的品種送出去
Go bind your sons to exile
捆綁起你們的孩子將他們逐出去
To serve your captives' need
去替你們的俘虜服務
To wait in heavy harness,
挑起白色人的負擔
On fluttered folk and wild—
讓他們背負着沉重馬韁
Your new-caught, sullen peoples,
去伺候那些剛被抓到野蠻無禮
Half-devil and half-child.
一半像邪魔一半像小孩一樣的人們

Take up the White Man's burden—
挑起白色人的負擔
In patience to abide,
堅持着耐心
To veil the threat of terror
掩飾起恐懼
And check the show of pride;
隱藏起驕傲
By open speech and simple,
用公開與簡易的語言
An hundred times made plain,
不厭其煩的說清楚
To seek another's profit,
去替別人謀福利
And work another's gain.
去為別人爭利益

吉百齡發表了這一爭議作品後，引發文壇論戰，有人認為吉百齡是藉作品諷刺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但是，也有大部分學者認為，吉百齡並不是在諷刺帝國主義；相反，他是支持帝國主義的人，他在其他作品中已經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詩作第三行"Go bind your sons to exile"，意指美國的年輕人，尤其是士兵，應該接受挑戰，將文明帶到菲律賓，這一個美國剛從西班牙獲得的殖民地。1898年9月，吉百齡向羅斯福寫信，請求他「將所有力量集中在菲律賓。美國已經把十字鎬插入一座危樓的地基之中，她可以負起責任重建這座樓房，或者任由它倒塌。」他在同年11月，更將詩作送給剛剛獲選為紐約州州長的羅斯福。
諾頓英國文學選集(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認為，詩作的內容合符吉百齡的帝國主義思想，他認為開化野蠻人是「統治神在地上的國的神聖負擔」。史提夫賽勒(Steve Sailer)聲稱他是「一個完全不知道成為帝國主義意味著什麼的帝國主義者，所以，可以說，他不是一個真正的帝國主義者。」

白人救世主情結(White Savior Complex)

近十年來「白人的負擔」已演變為經常被討論的「白人救世主情結」(White Savior Complex)。其具體表現，是在西方先進社會內，從政府、非牟利組織，到各階層(尤其是中上層)的善心人，總是覺得第三世界國家人民貧窮、挨餓、文明發展滯後、不懂自我照顧，在各方面都迫切需要他們的直接協助及介入，使他們免受危難，並彰顯公義。但歷史告訴我們，這類拯救行動經常令情況變得更糟。
例如學者尼爾邁克馬斯特(Neil MacMaster)的研究揭示，許多法國人長期認為穆斯林婦女披戴頭巾，是慘受父兄壓迫的現象；所以在1980代後期關於禁止女學生戴面紗進入學校的辯論中，大眾媒體鋪天蓋地嚴厲批評這種文化行為。這份救世主情結，不單促成政府立法批准禁蒙面法，也成為了阻礙阿爾及利亞裔移民融入法國社會、恐怖襲擊持續發生的因素之一。
「白人救世主情結」世代相傳，影響從上而下，及至社區、學校的青少年，大量沒有專業技能的志願工作者前赴發展中國家，做一些簡單的工作，與受助人(尤其是孩子們)拍一些照片，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家，向親友炫耀他們的慈善工作，成為所謂的「芭比娃娃救世主」(Barbie Savior)。根據2008年艾瑞克哈特曼(Eric Hartman)等三位學者的一項研究，估計每年至少有160萬志願者遊客，在這類海外慈善活動中花費共20億美元。
尼日裔美國作家兼攝影師特朱柯爾(Teju Cole)於2012年在《大西洋》(The Atlantic)雜誌撰文，指出這種「白人救世主情結」衍生的活動規模，已經達到了產業化的水平，但對落後國家的發展沒有多大的建設性意義，只能滿足白人自身的優越感。他以三句話形容「白人救世主情結」：
「白人救世主早上大喇喇地遊說介入政府的政策，下午進行慈善活動，晚上獲獎。」「這個世界只是為了滿足白人情緒的需要(sentimental needs)。」「白人救世主情結產業化(industrial complex)並非在乎公義。其重點是經歷一段情感的體驗，驗證其白色皮膚的優越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