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如歌-1-家在山那邊的路易斯阿姆斯壯－從台灣聽世界

記憶如歌-1-家在山那邊的路易斯阿姆斯壯

音樂在生活中除了扮演娛樂的角色外，也具有回憶「載體」的功能。克雷蒂安範坎彭(Cretien van Campen)在《普魯斯特效應：感官乃通往逝去記憶之門》(The Proust Effect: The Senses as Doorways to Lost Memories)一書中敘述了他對不同感官喚醒記憶的方式所進行的研究，例如法國作家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追憶似水年華》(In Search of Lost Time)中的瑪德琳蛋糕的魔力，只要咬上一口這香甜的蛋糕，它那獨特的香味、色澤以及它所營造的氣氛，就會使人重返童年時代。
音樂和食物一樣也能喚醒人們的記憶，再聽當年的那首曲子，好似搭上了時光機，往昔映入腦海中，思緒萬千，這就是音樂和記憶之間巧妙的連結。
記憶如歌的單元正是記錄我人生旅程中的那些人、那些事與那些歌。

兒時記憶裡的音響與唱片

父親14歲就從安慶到上海當修車學徒，嫻熟電機，後被拉伕至汽車連維修軍車，後隨國民政府來台。依稀記得童年時景美溪口街老家平房裡那座真空管擴大機的單聲道(mono)落地音響，窗簷吊著的百文鳥籠，院子裡高聳的木瓜樹，門口的曇花還有停放一旁的重機車，這一切都是出自父親雙手打造出來的的景象。重機車是父親買二手貨後拆解更換零件重新組裝的，那時的我最喜歡坐在重機前座要老爸帶我去碧潭兜風。單聲道落地音響則是他買拉吉歐、黑膠唱盤、喇叭零件及相關材料一件件親手組裝的，記憶中真空管擴大機開機後還需暖機才能開始播放唱片，而父親最喜歡播放的歌曲就是王琛的〈家在山那邊〉與路易斯阿姆斯壯(Louis Armstrong)的小喇叭演奏及歌聲。這一切形塑了我對音樂最早的認知「家在山那邊的路易斯阿姆斯壯」。

〈家在山那邊〉

〈家在山那邊〉是1958年電影《水擺夷之戀》的插曲，由周藍萍作曲，王琛作詞並演唱。電影背景為中國雲南擺夷族(傣族)，王琛飾演的男主角與朋友到訪滇緬邊境水擺夷聚居地，分別與公主金娃、銀娃相戀，後因戰事兩人決定為國效命，離開前答應回來履行婚約，最終失約。男主角的同伴中蠱毒發身亡，銀殉情自殺。金不忍向男主角下蠱，幾番企圖自殺，幸男主角終於趕來與金團聚。

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
那兒有茂密的森林，
那兒有無邊的草原，
春天播種豆麥的種子，
秋天收割等待著新年。
張大叔從不發愁，
李大嬸永遠樂觀。
自從窰洞裡鑽出來貍鼠，
一切都改變了。
它嚼食了深埋的枯骨，
侵毒了人性的良善。
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
張大叔失去了歡樂，
李大嬸收藏了笑靨，
鳥兒飛出溫暖的窩巢，
春天變成寒冷的冬天，
親友們失去了自由，
拋棄了美麗的家園。

朋友，不要因一時歡樂，
朋友，不要貪一時苟安，
要盡快的回去，
要把自由的火把點燃，
不要忘了我們生長的地方，
是在山的那一邊，
山的那一邊。

〈家在山那邊〉著名的首句歌詞「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思鄉情懷表露無遺，是許多人對這首歌的深刻記憶，歌曲尤其受到當時跟隨政府遷台外省人的共鳴與喜愛。那個年代的台灣仍處於動員戡亂戒嚴時期，民間如創作或拍電影受到題材的壓抑，更多的是掛著反共復國旗幟的題材。〈家在山那邊〉這首電影歌曲就是在當年這種氣氛下的產物，歌中以窰洞裡鑽出來貍鼠隱喻泯滅良善的共產黨，批判共產主義下的中國失去自由、沒有民主歡樂。
有人認為此歌有抄襲抗日歌曲〈松花江上〉之嫌，〈松花江上〉詞曲作者為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張寒暉。至於兩首歌曲是否雷同，就請看倌聆賞後自由心證了。不過就歌曲旋律而言，周藍萍譜曲的〈家在山那邊〉的確比〈松花江上〉好聽太多了。

〈家在山那邊〉讓父親臆想起了安徽安慶老家，後來我讀大學時才知道他早透過香港姑姑和老家親友連繫，冒險匯錢接濟他們，重修老宅映雪堂與祖墳。之後兩岸開放探親，親友重逢，終於了卻了深埋他心中〈家在山那邊〉的惆悵。

對於離開親友獨自一人從台南遠嫁台北的母親，她也喜歡哼唱這首〈家在山那邊〉，但是她歌中的山應是指中央山脈，而她所喜歡的版本則是1966年海山唱片發行由謝雷演唱的〈家在山那邊〉。

1989年5月27日，《民主歌聲獻中華》活動在香港跑馬地舉行，現場聚集了30萬群眾，歌后鄧麗君上台演唱了這一首〈家在山那邊〉，聲援當時在天安門事件中被鎮壓的學生與人士，聲援他們對自由的追求。

爵士樂之父路易斯阿姆斯壯(Louis Armstrong)

路易斯阿姆斯壯當然沒吹奏過這首〈家在山那邊〉，記憶中父親最喜歡用自組的單聲道落地音響播放路易斯阿姆斯壯翻唱演奏法國香頌女王伊迪絲琵雅芙(Edith Piaf)的〈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我不知道老爸是如何選購到此張唱片，但我記得十餘年後老爸開始學法文，只為了要加入技術工程隊遠赴中非共和國(原為法國屬地)，指導他們建設公路與機場。
請欣賞1950年阿姆斯壯吹奏演唱的英文版〈玫瑰人生〉。

Hold me close and hold me fast
快緊緊擁抱我吧
The magic spell you cast
神奇的魔法呼應著你的召喚
This is la vie en rose
這就是美如玫瑰的人生

When you kiss me, heaven sight
當你吻我的那一刻，像是踏入天堂般
And though I close my eyes
然後我闔上雙眼
I see la vie en rose
深深感受到玫瑰般的人生

When you press me to your heart
當你將你的心交給我
I'm in a world apart
剎那間像是進入了另一個美妙的世界
A world where roses bloom
一個玫瑰朵朵開的世界

And when you speak angels sing from above
你開口說話時我彷彿聽見天使在上面高唱
Everyday words seem to turn into love songs
你吐出的話語像是變成句句浪漫的情歌

Give your heart and soul to me
把你善良的心與靈魂交給我吧
And life will always be
你的人生也永遠會是
La vie en rose
玫瑰般的人生

路易斯阿姆斯壯的家當然不是在山那邊，他於1901年月4日生於路易西安那州紐奧良附近的貧窮小鎮，在社會的最底層長大，還曾經進過少年感化院，所幸他在感化院學會了吹短號(cornet)，開始接觸音樂。沒幾年的時間，18歲的阿姆斯壯，已經是紐奧良知名的演奏者。阿姆斯壯早年以演奏小號成名，後來他以獨特的沙啞嗓音成為爵士歌者中的佼佼者，他以超凡的個人魅力和不斷的創新，將爵士樂從紐奧良地區帶向全世界，變成廣受大眾歡迎的音樂形式。1971年他因心肌梗塞逝世，告示牌雜誌(Billboard)認為路易斯阿姆斯壯是爵士音樂史上最重要的人物，後世稱他為「爵士樂之父」。

阿姆斯壯對爵士樂的重要性相當於古典音樂的巴哈、搖滾音樂的貓王。早在1920年，19歲的路易斯阿姆斯壯就已經開始他的演奏生涯，他的阿姆斯壯五人熱奏樂團(Hot Five，這個團有時擴充到七人，改稱Hot Seven)更是爵士樂團的先驅。阿姆斯壯擁有令人羨慕的小號演奏技巧和富創新精神的演唱方式，而他首創的擬聲絕技(scat)根本就是他手中那把黃金小號的化身。他吹奏的小號，可能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小號，至於他的歌聲，可能是世界上豁達的歌聲。

一位用行動愛台灣的外省人

民國48年，老爸在景美溪口街買了房子，同事們都說他瘋了，馬上就要反攻大陸，你買啥房?我的父親14歲就從安慶到上海當機械學徒，練就一身好手藝，18歲被國民黨拉伕到汽車連修車。逃難到台灣後，他就退伍到公路局修車，未幾再到榮工處服務。從中橫公路、石門與曾文水庫、桃園機場、中山高、北捷…等重大基礎建設都有父親的血汗。記得當高速公路還未通車時，我就已經搭著老爸開的裕隆雷鳥馳騁其上，車上錄音機播放著文夏的卡帶。
後來父親還加入外交部籌組的技術工程隊，遠赴越南、中非共和國推展國民外交。我常覺得其實老爸比任何人都還更愛台灣，他口中雖從未說過愛台灣，但他用他的雙手與行動建設台灣，將其一生獻給了這個寶島。路易斯阿姆斯壯也已離世52年，他永遠也不可能吹奏這首〈家在山那邊〉。再過幾天就是父親逝世13周年忌日，謹以阿姆斯壯最為著名的作品〈世界多美好〉(What A Wonderful World)緬懷我的父親─一位用行動愛台灣的外省人。

I see trees are green, red roses, too
我看見樹的翠綠和玫瑰的紅艷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
她們為你我而綻放
And I think to myself
我心中想著
What a wonderful world
多麼美好的世界啊！

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
我看到了藍天與白雲
The bright blessed day
明亮而幸福的一天
The dark says good night
夜晚向人們道晚安
And I think to myself
我心中想著
What a wonderful world
多麼美好的世界啊！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彩虹的七彩顏色
So pretty in the sky
在天空中多麼美麗
Are also on the faces of people going by
那些過往的行人臉上也是
I see friends shaking hands
我看到朋友互相握手
Saying "How do you do?"
說著"最近好嗎？"
They're really saying I love you
他們是真心的愛著彼此

I hear babies cry, I watch them grow
我聽著嬰兒哭泣，看著他們長大
They learn much more than I'll never know
他們學習著許多我從不知道的事物
And I think to myself
我心中想著
What a wonderful world
多麼美好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