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台灣土地的歌-從桑布伊〈長歌〉(senay)談平埔調流變－從台灣聽世界

來自台灣土地的歌-從桑布伊〈長歌〉(senay)談平埔調流變

滿州古調與卑南古調的交融

2000年，桑布伊推出第三張個人專輯《得力量 pulu’em》，是桑布伊與團隊共同籌劃與製作長達四年的作品，也是桑布伊首次擔當共同製作人的一張專輯。新專輯的風格相當多樣，有快節奏的電音、有實驗電子、有公路風格的軟搖滾、有歐非元素的融合、還有氣勢磅礡的管弦樂編曲等等；桑布伊在這張專輯也加入了許多不同的樂器，而且在聲線與唱腔上非常的自由演繹。專輯包含九首全卑南族語創作與一首融合屏東滿州古調與卑南古調的改編歌曲〈長歌〉(senay)。

依專輯簡介，〈長歌〉(senay)這首歌是描繪每一件事情的存在都有其原因，經過時間的長河洗滌，回頭看，都是最適切的安排。桑布伊表示〈長歌senay〉結合滿州民謠的緣由，是因為他參與半島歌謠祭任當地耆老，聽到從滿州和屏東半島「生長」出民謠時相當感動，因此希望結合古調呈現。桑布伊說：「這些配著月琴就呈現台灣的文化，也是一種生活態度。這些埋沒在安靜的地方很可惜，我認為兩者以前一定也有相遇過，像我們族人也有到屏東定居的。」關於結合滿州民謠與卑南古調打造而成的〈長歌senay〉，桑布伊表示「我覺得滿棒的，寫成歌，彼此吟唱、珍惜、支持，我覺得很重要。」

林強認同桑布伊關懷土地環境的理念，於是以其獨特的實驗電子音樂風格免費為〈長歌senay〉編曲，全因為這是來自台灣土地的歌。桑布伊感動的說「這是土地的歌，老祖先的歌，生活出來的歌，不是刻意創作的歌，當然是相通的。」

桑布伊說：「這首歌來自滿州民謠，老人家唱的，我很喜歡。因為在 2019 年的時候，我到半島歌謠祭有跟他們合作，聽他們唱歌，一起合唱這些歌，配著我的古調。想說，因為這首歌給我很多感動。而且我們知本部落的老祖先，也有到過恆春，也有好幾個部落在那邊，現在也都被排灣化，或者是被漢化了。」

「這種古老的歌在那邊相遇，述說一種故事，一種時空。因想到林強，他對詮釋『時間」、『時空』的編曲做得非常好。我就跟團隊討論說：『我要找林強。』他們就找方法聯絡到他，他聽的就說：『好，交給他來做。』我們先編好了，但是丟回來就完全不一樣了，很驚訝很喜歡，三百六十五度轉變。他不是按照所謂的和弦去編曲，沒有，他用他的方式去打破這件事情，可是這些老人家跟我的吟唱，又很在一起。對，感覺很像沒有關係，但是，又是在時空裡面的。』

在團隊與林強聯繫探詢合作的可能性時，林強一口就答應願意試試看，而且也因為認同該首歌強調的跨時空的時間力量，以及專輯傳達對於土地環境、人與歷史的關懷，林強不收取任何費用，願意當個「樂工」就好。桑布伊：「我這張專輯都寫這塊土地，我們人就互相，還有環境，我們要照顧我們的環境，或者是我們要謙卑，對這個環境要謙卑，或對所有事情，多一些謙卑，會少一些誤會或爭吵，我覺得我們的土地會更肥沃。」

滿州古調〈牛母伴〉

〈長歌senay〉中取樣的滿州古調〈牛母伴〉是傳藝師張碧蘭吟唱的。〈牛母伴〉又稱〈牛母絆〉、〈牛尾擺〉、〈牛尾伴〉或〈牛尾絆〉，另有〈唱曲〉的稱呼。通常用在「待嫁新娘惜別宴」的儀式，〈唱曲〉】是恆春在1912年之前出生的耆老之慣稱；〈牛尾擺〉之意乃表示在「待嫁新娘惜別宴」的儀式時，親人一個接一個不斷地與新娘對唱以示惜別的場面，好似牛吃草時牛尾擺來擺去；以〈牛尾絆〉命名乃與〈牛尾擺〉的命名，意思相同；〈牛母伴〉的命名則是指在唱曲時，眾人以待嫁娘為焦點來演唱，好像牛群移動時接跟著母牛移動，而這待嫁娘就像群體中的母牛。以上之說法以最後一項為恆春人最常使用。

恆春地區流傳在嫁女兒前夕食姊妹桌時，以演唱地方歌謠來助興。開始時眾人對唱各種恆春調，至子夜時，祖父母、父母、兄弟、姊妹、伯叔、姑嬸、鄰居、手帕交等親友團輪流與待嫁娘對唱〈牛母伴〉是恆春半島最早出現的古老民謠，可能由排灣族古老曲調轉換而來。特色是在尾音會上飄八度音程，可能與平常互相呼叫的生活習慣有關，因為恆春半島在秋冬季節的落山風非常地大，呼喊彼此時，會先叫名字，再加八度尾音的「呼」，否則會聽不到。譬如「阿春啊～呼～」！

爸母的恩情親像海底那麼深
咱就盡心來報恩

爸母痛子是長喔流水啊
望子欲痛爸母親像樹尾底搖露水啊

有爸啊有母親像天頂一粒啊星
無爸啊無母親像古井地月暗啊暝

2019半島歌謠祭【老調新聲】桑布伊表演「牛母伴」& 張碧英、張錦桂

張碧蘭女士吟唱得這首「牛尾伴」，以清唱的方式進行，是她最為擅長的曲調，每當恆春地區舉辦民謠演唱比賽，她總會參與演出並拔得頭籌。歌詞內容描述父母的恩情深情意重，父母養育兒女總是細細長長如流水，每天照顧不嫌累，子女孝順父母則像露水只有那麼一點點，有父母的人就像被滿天星空籠罩著那樣幸福，沒有父母的人則生活黑暗。

〈牛母伴〉歌詞多為即興演唱，亦是遊唱詩人陳達走唱的常見曲目之一，陳達演唱的即興歌詞，總是與眾不同。

一冬過了又一冬
阿達一日親像人
一日光明天烏暗
望著神明逗幫忙

卑南古調

卑南古調與滿洲民謠的結合，成果十分令人驚艷。2020年10月26日桑布伊在接受Alian原住民族廣播電台《耳朵借我》節目主持人馬世芳專訪時，透露了為何採用這首卑南古調的秘密。桑布伊說原本想灌錄的是另一首卑南古調，但在要進錄音室前，他收到國立臺北藝術大學音樂學院吳榮順教授給他陳達演唱的〈台東卑南八社番調〉(平埔調)錄音，竟然和一首卑南古調一模一樣，讓桑布伊頓時覺得神奇不已，全身起雞皮疙瘩。陳達是這麼唱的：

柴城對東四重溪
生成地理足好勢
出有溫泉予人洗
泉水治瘡佮爛痂

徐麗紗、林良哲指出，現在恆春人習稱的〈平埔調〉另有多種命名，如1967年民歌採集隊在恆春的錄音中，即出現了〈台東調〉、〈台東卑南八社(番)調〉、〈花蓮港阿美族番調〉、〈花蓮港加禮宛調〉和〈傀儡番調〉等不同的名稱。〈台東調〉的稱謂應與往昔恆春人到台東開墾有關；〈台東卑南八社(番)調〉則是陳達所指稱的，從陳達幼時曾長時期居住在台東縣卑南鄉來看有相當大的地緣關係……據吳榮順的考查，住在花蓮縣新社的平埔族噶瑪蘭人有一首〈採蕨貓菜(歌)〉(qayqutay)的民歌，與這首恆春調頗為相近，且是福佬語與噶瑪蘭與混合演唱。他認為當年恆春人墾荒的足跡曾到達花蓮，在加上恆春人稱住民為「傀儡番」，因此噶瑪蘭人的這首民歌極有可能就是〈平埔調〉的源頭。縱上所述，顯然這是一首與原住民頗有淵源的恆春民謠。

縱觀桑布伊的〈長歌〉(senay)，不僅是滿州古調與卑南古調的交融，更是向祖靈與遊唱詩人陳達致敬之作。

關於卑南族

長期投入臺灣原住民音樂研究的民族音樂學者明立國在〈卑南族的歲時祭儀〉一文中指出：
卑南族分佈於台東縱谷南部，其強盛時期曾統轄東部族群七十二社。全族分居八個部落，有「八社番」之名。

關於卑南族部落的分佈，目前一般還沿襲著「八社」的概念稱之，即：南王(puyuma)、下檳榔(pinaski)、上檳榔(alipai)、初鹿(murimurivuk)、泰安(tamalakau)、利嘉(likabong)、建和(kasavakan)、知本(katipul)，但是實際上還有寶桑(papulu)和明峰(龍過脈，danadanaw)也是獨立在運作的部落，所以事實上卑南族的部落並不只是八個社。
西元1887年，探險家泰勒(G. Taylor)曾與十八灣社頭目潘文杰從南路到後山的卑南平原，他在報告中談到：卑南平原由個八社組成，分別為卑南、知本、呂加、馬蘭坳、利吉利吉、猴仔山、檳榔樹格與北絲鬮(劉克襄，1992：118)。但是這裡所談到的「八社」，並不是全部都是卑南族，其中馬蘭坳、利吉利吉、猴仔山是阿美族人的村落。「卑南八社」當時所指的是卑南平原上的八個原住民村落，而不是指卑南族的八社。
清代「開山撫番」之後，官方文獻已經出現卑南諸社的社名以及「八社」一詞，有學者認為這也是卑南族在日治時期或稱「八社番」的源由(陳文德，2001a：28-32、34)。鹿野忠雄談到：「卑南族曾被叫做卑南番或八社番，而被當作獨立的一部族，但在最近台灣總督府的一般分類裡，將其編入於排灣族之中」(鹿野忠雄，1955：148)。宮本延人述及構成卑南族的八大部落如下：知本社(katipol)、射馬干社(kasavakan)、呂家社(rikavon)、塔馬蘭卡歐社(tamalakao)、巴西卡歐社(murivunivuk)、班久社(vankiu)、阿里巴(halipai)、卑南社(puyuma)、卑南希社(pinasiki)，以上諸社之外，另有一些移往太麻里地方及鵝鑾鼻、恆春一帶的部落(宮本延人，1992：180-181)。這個分類已經和現在部落的通用的名稱相差不遠了，不同之處只是音譯或譯名的方式有異而已。
卑南族原來並沒有一個統稱性的名詞來稱呼整個族群，而是以部落為單位來區別自稱的。北部阿美族人稱自己為 pangcah(邦扎)；南部阿美族人稱自己為 amis(阿美斯)；賽夏族人稱自己為 saisiat(賽夏)等等，但是卑南族沒有這類自稱的族群名詞，在台灣原住民族群中，這是一個比較特殊的現象。因此對於長期以來學術界及一般人對卑南族使用的一個統稱「puyuma」，各社族人常有異議，因為在族人的概念當中以及實際日常生活的使用上，「puyuma」這一個語詞只是指「南王」這個部落而已。早年族人常有這樣的困惑和質疑：為什麼不叫卑南族為「pinaski」、「katipul」、「kasavakan」或是其他部落的名稱，而一定要叫「puyuma」？而又為什麼一定要叫「卑南族」而不叫「知本族」？這樣的質疑，事實上也呈現了卑南族人對族群分類和部落關係的一種傳統概念和想法。